这部小说一反主流儿童小说对传统叙事手法的依赖,没有开端发展也没有高潮结尾,一路散散漫漫、枝枝蔓蔓;它也一反作者多年来对小说叙事技巧的迷恋和经营,放弃虚构的人物情节放弃先锋的艺术实验,一路还原生活的真实和琐碎。值得我们关注的是,这些非常规的手法似乎不但没有损害《女儿的故事》作为一部儿童小说应该具有的艺术特质反而还出人意料地创造了一种儿童小说别样的言说方式。
梅子涵是个深谙小说重要的不是写什么而是怎么写的作家,所以在《女儿的故事》中他虽然放弃了擅长的叙事技巧,但依旧保留着对语言的高度敏感,并且通过对各种修辞手法的非常规运用使文本始终处于一种诙谐、松弛而又真实的精神状态中。小说中的“爸爸”叫梅子涵,“女儿”叫梅思繁,“爸爸”即“梅子涵”是故事的叙述者。于是,现实中的作者梅子涵和小说中的爸爸梅子涵重叠着、影响着,从而最大程度地模糊了我们关于文学虚构和生活真实之间的界限。于是,关于“女儿”成长的点点滴滴、关于“爸爸”烦恼的丝丝缕缕在一种讲究故事的文体中找到了存在的合法性。
最重要的是,这些极其日常的经验提供了作者一个自由、随意的叙述空间,并且在作者个性张扬的语流中迸发出令人心动的光亮。而小说那独特的幽默便在话语的跳跃和缠绕之间流泻出来。如:
“这是小学五年级再过两天就要进行毕业考的一个上午。这是一场殊死决战即将开始前的一个上午。真的是殊死决战:今年的考试又改革了,不是人人都可以考重点中学,而是必须在毕业考中拿到‘资格证’才可以考。‘资格证’有限,欢迎大家积极争取。这样就你死我活了。本来是你死我活一次,现在是你死我活两次。本来是考中学的时候你死我活,现在是毕业考的时候就先要你死我活了。一直你死我活到最后你考取了重点中学或者没有考取重点中学。”
又如:“他原来是只吃龟鳖丸的,但是他们班级别的同学吃起来是直线上升,最多的已经达到五种了:太阳神,龟鳖丸,昂立一号,生命口服液,多灵多鱼脑精。——不夸张的!——不骗人的!是指一天吃五种哦。所以孙斌想,我只吃一种肯定不够,我会考不过别人的。孙斌的妈妈当机立断:再吃一种!……梅思繁考中学的那段日子,她爸爸也买过生命口服液给她吃。吃了两天,梅思繁就说:‘我精力充沛了!’她爸爸说:‘这么快,又不是老鼠药!’”
这是一种植根于中国当下原生态现实生活,并在作者敏锐的艺术感觉激发下揭示出真实中的荒诞的幽默。正是这种幽默照亮了日常生活中的庸常和琐碎,也淡化了现实的焦虑和苦恼。我们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说:“瞧啊!这儿看来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世界!可这只是孩子们的一场游戏——仅仅值得开个玩笑!” 但是,当我们咀嚼着这种幽默再一次走进这部作品中时,我们发现了其中的裂缝,它们蜿蜒弥漫于这样的叙述中:
“那时的大人懂小孩,现在的大人不懂小孩。现在的大人不是不懂小孩,是现在的大人要顾考试要顾重点学校要顾成龙成凤……因而顾不上懂小孩。他们有一个理论,你现在让他玩,将来他就完。”
“梅子涵是有点不是东西的味道,可也是没有办法。”
“哇啦哇啦乱叫肯定是要哇啦哇啦乱叫的,我总不见得哇啦哇啦放声歌唱吧,载歌载舞,纵情欢呼,啊,梅思繁没有考取重点中学哎!hello,同志们啦,我女儿没有考取重点中学哎!”
这是另一种声音,它仿佛在说:“瞧啊!这儿虽然是个荒唐的世界,但是我们必须遵守它的规则——这决不是仅仅只是玩笑!”
“蜻蜓到哪里去了?游戏到哪里去了?蜻蜓的游戏到哪里去了?小孩的游戏到哪里去了?”
一个讲述女儿的故事,就这样在行进中演变成一首多声部的歌,混合着作者审美的、现实的和理性的声音。而其中现实的强大与尖锐又使另外两种声音成为闪烁不定的背景,它们华美、机智的音色掩盖不住主旋律的无奈和妥协,恰如流淌在叙述中的幽默化不去没有童年的童年故事带给我们的疼痛。
《女儿的故事》是一部非常真诚的小说,作者直面了自己的矛盾和妥协;《女儿的故事》也是一部实践了作者幽默理念的小说,“幽默不见得一定是轻松、喜剧的生活的延伸,也可能来自沉重和不幸。” 从这两方面来说,《女儿的故事》都是一个很大的成功,它拓展和提升了中国儿童文学对幽默的表现范畴。所以,这部小说值得我们以更高的标准加以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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